一茕二白白

《抱山散人和她的徒弟们》6

宋岚醒来时眼上的绷带还没拆，只能听到椅子被搬动时发出的吱呀声响。

奋力把椅子搬到院子里的抱山散人看见宋岚对着她的方向扭过头，像是下意识要看向她的样子，开心道：“这是醒了？怎么这时候才醒！我们家小小已经下山去啦！”

宋岚疑惑道：“……小小？”

抱山散人心满意足地在阳光里坐下：“是啊，你和我们小小玩的这么好，他都没把小名儿告诉你？”

宋岚轻声笑了：“未曾。”说话间牵动身上伤口，浑身一阵疼。

抱山散人提醒他：“你身上伤重着呢，没事别乱动弹。”

后头屋子里突然打打闹闹跑来几个孩子嚷着道：“师尊师尊！师兄怎么连饭也不吃，这么快就走了！”

于是抱山散人一个一个敲脑袋：“什么饭也不吃，你们就是想师兄烧饭给你们吃吧！”

一个小姑娘嘀咕：“可是就是师兄做饭比较好吃啊……”

宋岚错愕：“星尘还会做饭？”

抱山散人笑眯眯：“这么多小徒弟，全靠小小做饭养大的，可惜他一个师兄一个师姐，没口福，没等小小长大，就非要跑下山去了。”

抱山散人眯了眯眼：“真不听话。小小那么乖，也不听话。一个两个的，都不听话。”

前辈抱怨徒弟，宋岚没有插嘴的份儿，于是两个人各自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沉默下来，山中无岁月，安逸的叫人不想动弹。

抱山散人突然开口道：“我家老大老是爱笑话我年纪大，可能真是有年岁了，话都听不清……我仿佛听小小说他师兄师姐……遭了什么祸患？”

宋岚抿唇，不知怎样答话。

抱山散人也不管他，继续说道：“老大是我捡回来的第一个孩子，听话，有主意。就是他，头一个闹着要下山去，才弄得师弟师妹都学他。”

抱山散人：“说他突然变坏了，为祸人间了，我第一个不信。老大虽然不算老实——”

她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是沉湎在回忆里的神色：“虽然不算老实，可我下山去的徒儿们，个个都‘心怀天下’。”
抱山散人的语气几乎第一次带上讽刺：“他们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养大了，却去心怀天下。”

“你瞧，多好的人呐。”

“可世人是怎么对我们老大的？什么魔头……他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抱山散人支着头坐起来：“还有软软。哎哟，我没见过比软软还要听话，还要叫人省心的孩子！如今孩子竟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他们又是怎么对我家软软的？我真不明白。”

抱山散人托着腮茫然道：“世人怎么想的，我过了几百年，至今都不明白。”

宋岚犹豫怎样开解：“前辈……”

抱山散人冲他一挥手：“你跟我们小小还真是像！连这小心翼翼的神色都一模一样。这样做什么？离了他们多少年了，都是旧事了，不过提一两句，也不是离了他们，日子就过不下去。”

高兴的神色重又回到她脸上：“你别看小小现在这样矜贵，小时候怕黑，不肯自己睡一个屋子，抱着枕头来找我撒娇！”

宋岚想一想晓星尘脸上露出有些害怕又有些害羞的神色是什么样，也笑起来。

藏色散人这时候仿佛很有兴致：“这三个不大听话的徒弟，老大最不像我，爱拆台，我总是炒蘑菇片给他们吃，要是老大就会教训我这么大人了还不会烧菜。”

又说：“软软最像我，我说‘今天软软吃炒蘑菇好不好呀？’软软就会乖乖的说‘都听师尊的！’。”

“小小，我也不知道他像了谁，他不爱吃我做的，还没有灶台高呢，就自己搬个板凳够着灶台练做菜，慢慢学会了，还带着给师弟师妹做饭吃。”

宋岚没见过其它两位，却觉得晓星尘像极了抱山散人，遇事总是笑的柔和，却没来由地叫人觉出他们的坚定。

宋岚那天在山中的阳光下睡去了，倒是无人责备他不知礼数。抱山散人门下似乎除了“不许下山”之外，没什么特别要遵守的规矩。

晓星尘总提到他的师尊，话语中满满怀念，宋岚有些明白，他这样似乎是对亲人才有的眷恋，是哪里来的了。

宋岚养好伤走的那天，抱山散人送他到屋子门口笑着说：“我就不送你下山了，我前几个徒弟下山，我都没送的。”

宋岚垂首道：“不敢。”

抱山散人无所谓道：“这样客气做什么。”

她想了一会儿又字斟句酌地说：“我不知我家小小是怎么对你解释的……抑或根本就没有对你解释。我也是人，我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

她慢慢说：“如果呢，要治好你这样的，眼睛毁了，我没办法变给你一双，必得有人把他的眼睛给你，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宋岚心里猜到了什么，执剑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起抖来：“前辈的意思……前辈是说……是说？”

抱山散人笑起来和晓星尘一样如和煦春风，她感慨道：“你们这些孩子……真是的。”

她这一句叹的有些无奈：“有什么话没说清楚，你此行下山，去找小小说清楚吧。你是好孩子，和小小一样，山下人心险恶，旁人我没见过，不放心。我宁愿小小多跟你一块玩。”

宋岚急匆匆地点头就要走。跑两步却听到抱山散人唤他。

他回头去，看见山门上一头白发，仙风道骨的美人还是那样笑着对他说：“替我带句话给小小，叫他别担心，我自己已经学会了做很多菜，我能把他那些师弟师妹照顾好了。”

by：一茕二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