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不可逃》（6）
六
魏无羡的头发上有水珠滴答滴答落下来。
他身上穿着的米白色睡衣上绒绒的毛被水珠砸塌下去一块，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难以置信，于是借着擦头发的动作狠拽一把头发。
嘶——好疼。
这句耍赖的，没皮没脸的话，竟然真的是从蓝湛嘴里说出来的？
魏无羡继续用很大的力度狠狠揉着自己的头发，好不容易才把差点从嘴里跑出来的笑意妥帖收回肚子里去，脸躲在柔软的毛巾后面，嘴角弯了又弯才压下去，拿开毛巾时看见蓝湛专注看着他的眼，又忍不住笑起来。
也不怪他。魏无羡心想。
不怪他。他从十五六岁认识了蓝湛开始，一直都这个样子。
魏无羡看蓝忘机还绷紧着腰背等他回答，努力再一次把没来由的笑意收回去道：“嗯，嗯，当然是真的。不骗你，马上就去。”
魏无羡说完这话，就匆匆忙忙随手扔下毛巾，转身回房间去换衣裳，进房门之前回眸看一眼，看见蓝忘机微微弯下腰去，捡起被他扔在椅子上，又因为没有放稳，而滑落到地面上的那条毛巾。
他微微一怔，放在房间门把手上的手顿了一刻，停住了脚步。
冬夜天寒。
放了学之后，学生多半都躲在宿舍里不愿意出门。
魏无羡蹑手蹑脚地从他住的上铺溜下来，套上冬日里太过厚重的外套，借着拉紧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点灯光，用手指插进发间，对着镜子理一理头发，轻轻地关上门走出去。门锁合上，发出“咔哒”一声响。
是很深的冬季了。
夜里的雪下的比白天还要大，宿舍门口的垃圾箱被雪盖起来，身形笨重，却又有些毛绒绒的可爱。晚间打着手电筒查房的老师们，都冻得偷了懒，不愿意出来。
魏无羡抱着胳膊，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跳两下，往手心里呵一口白气，路灯照过来，是濛濛一片水雾。他摸出手机，熟悉地点开最上面那一个联系人。
手机屏幕那一点点光亮印在他脸上，照着他神情专注，冻得有些僵的手指快而欢欣地向那一头的人说不知什么话，发出“嗒嗒”的声响。
魏无羡从头到尾看一遍自己打的字，满意地发送出去。
走廊尽头传来“嗡嗡”两声震动，魏无羡努力捂着嘴，几乎笑出声音来。
蓝忘机的背后被什么人突然重重拍一下，帽子上和他一点也不相称的蓬蓬白色毛边被拍塌下去一小块。
蓝忘机怕吵醒附近宿舍的人，压低声音：“这么晚，找我做什么？”
魏无羡：“想你嘛！怎么？又手痒痒想扣我分了？反正你今天扣我那么多分，也不差这么点儿。”
魏无羡从蓝忘机身后绕了半圈，站在蓝忘机右边，没骨头似的靠在他的肩膀上：“都熄灯了，我找你，你不是也出来了？要扣一起扣，不能光扣我啊。”
蓝忘机右边肩膀沉沉，压着个魏无羡，看着他时满目热切，对他说话却又要胡言乱语。
他微微偏过头。
魏无羡第一次见他没戴着那副无框眼镜的模样。走廊里有寒风不停灌进来，没人提起这个，但大概是冷的。
对面宿舍楼门口的自动贩卖机灭着灯，风空空荡荡地吹过去，小姑娘挂在外面忘了收回去的两个架子碰在一起，哐当哐当响。
蓝忘机任由魏无羡倚在他身上，微不可查地叹气：“记得戴围巾。”
魏无羡条件反射地伸手摸摸空落落的脖颈：“什么？”
蓝忘机：“下次。”
魏无羡刚要说什么，楼下的栏杆出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响，大概是对魏无羡深恶痛绝的宿管第无数次在深夜听见了什么人说话的声音，忍无可忍，想开门上来抓现行。
突如其来的愉悦的情绪在魏无羡的胸腔里蔓延，跟着就像是被大力摇晃过的可乐罐一样，瞬间爆炸开。
魏无羡牵住蓝忘机暖和的手，拽着他一路跑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随便挑了一间隔间冲进去，把蓝忘机按在门板上，再一把扎进他怀里。
来人打着手电筒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兴许是没发现什么异状，很快就离开了。
魏无羡听着“嗒嗒”的脚步声走远，埋在蓝忘机肩上的脸微微扬起一点，因为刚刚奔跑过而红润的脸上和从前的任何一个时刻一样带着笑。
“没有下次了。”
魏无羡直直盯着蓝忘机浅色的眼：“没下次了。蓝湛，我们……”
“我们同居吧。”
魏无羡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蓝忘机还是那样笔直地站在门口。看见魏无羡从房间里走出来，窘迫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魏无羡一边低头拉着外套上的拉链一边走出来，随口道：“蓝湛我告诉你，咱们家楼下新来了一家特别好吃的店，我带你去？”
蓝忘机在门边微微侧身，让好不容易才找到钱包，穿着毛绒绒的拖鞋走过来的魏无羡换好鞋子，从他身边过去。
魏无羡已经走出门，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道：“等等！”
蓝忘机依言顿住。
魏无羡回头去，从玄关的架子上把一条被随手团了扔在一旁的米色的围巾拿起来，仔细围好，往旁边拨一拨底下有些长的流苏哈哈哈道：“放心啊，不是要赖掉欠你的饭，我就是忘了戴这个。”
蓝忘机一路都没问魏无羡要带他去哪里，默默跟着。
夜很深了，街上几乎没有还开着门的店，魏无羡带着蓝忘机拐进一条巷子，偏远了些，却倒是灯火通明地开了一条街的路边小店。
蓝忘机不甚介意地坐下，看魏无羡熟络地对着喜笑颜开的老板娘说先上两个饼来吃。
魏无羡：“蓝湛我告诉你，这个饼特别好吃！就是太小了吃不饱，你还要吃什么？麻烦来份菜单！”
蓝忘机把卷了边的菜单向魏无羡那里推一推，示意他来点。魏无羡也不客气地接过来，熟练地对着老板娘报了几个菜名。
魏无羡点完菜，对着蓝忘机道：“我还是很久之前来过，没想到这家店这么多年过去了都还在。”
老板娘把菜单递到后厨去，转身端着饼出来，听见这句话笑了：“小帅哥，你才多大呢？我们家这个店的年纪恐怕比你大。”
魏无羡低头摸口袋，一边翻钱包一边谦虚道：“哪里哪里，我就看着年轻。”
正把钱包从口袋里掏出来，蓝忘机好看的手指伸过来拦住他，自己掏出钱包问老板娘：“多少钱？”
魏无羡：“哎呀，说了我请你吃饭，你怎么先付钱了呢？”
蓝忘机说：“没关系。”
魏无羡低头拿筷子费劲地夹住饼咬了一口，含糊道：“从前我也总来吃，也都不是我付钱。记着账，一个月找……一结。”
魏无羡一口咬得急，不小心被烫了一下，最后一句龇牙咧嘴地说不清。蓝忘机忙着给他倒凉水，没有去问他没听清楚的那句到底是什么话。
再从那条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魏无羡对于“让蓝忘机夜不归宿”这件事情心怀歉意，出神盘算着以后要真正自己付钱请蓝忘机吃一次饭。
蓝忘机突然道：“你现在也不用付钱。”
魏无羡：“什么？”随即反应过来，他在说刚刚自己没能掏出来钱包的事。
蓝忘机：“下次。”
走在蓝忘机前面两步的魏无羡停下来，犹豫半晌，用脚在旁边厚厚的的积雪上踩下一个完整的鞋印。
巷子口声控的灯亮了又灭掉，晚间那样大的雪早就已经停下。靠近学校，附近居民楼多住着学生，到了这时候还亮着灯，衬着漆黑的夜空透着光，是星河悄无声息地流淌。
魏无羡望着莹莹的雪，又看向明灭的光，心里涌现出奇异的，没来由的冲动。
魏无羡背对着蓝忘机，深呼吸几次，闭上眼又睁开。
然后他转过身去，看见了蓝忘机看着他，浅浅笑起来的模样。
我就怕你这样。
在面对太多离别之后，把自己的生命活成一首长诗。
分明早就可以重新起笔，却眷恋地在一年年愈发老旧的纸张上，续写下一行又一行。
还好还好，如今你虽带着犹豫和踌躇，却已决定翻开新篇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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